人 文 临 潭 | 村庄的一个夜晚

在外工作的这些年里，到乡下村子里虽然去的次数多，但我是个不爱串门子的人，去了就和父母、兄弟们坐着拉些家常，说些农事。也不爱到别处去转游，心急了逗一逗侄儿，惹着说些笑话，日子也打发得快。偶尔去看望父母亲，但也是去也匆匆，走也匆匆，留给村子里的印象始终是忙得连说话的工夫也没有。

女儿放了暑假，我决定抽出几天日子，到乡下住几天，顺便转一转亲戚，也领着女儿到田野、河滩和树林里转一转，重温一下我的童年，也让女儿体验一下农村的田园生活。

我在田野、村道、河滩和树林里那么一晃悠，人们就知道我是要小住几日的了。村里的那些亲房长辈的就叫孙子来叫我吃早饭晚饭，我不能一一拒绝，只好挨着吃过去，硬着头皮和亲戚长辈们说话，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，扯远了也扯近了。但扯得最多的还是村子的未来。从闲扯中我知道这个村子里念书的孩子是越来越少了。都是念到小学毕业就走出了学校的大门，要么是跟上家里人给别人看守铺面挣钱去了，要么是到外地打工去了。说到痛心处，老人们有点哽咽。

一天下午，村子里年纪最长的赛里木阿爷说娃娃们不念书这是村子的悲哀，也是村子败落的象征，人们都不念书了，还能做些什么呢。人不念书说话做事就没有个章程，说起话来满嘴的粗话脏话，做事也不考虑任何后果，村子里的风气是江河日下，一日不如一日了。大人小孩都被耀眼的眼前花耀花了眼，没有人像刚改革开放那阵尊师重教了。他说我是近年来读书读出成绩了的，不但有了工作还能写文章挣稿费。挣稿费毕竟比打工挣钱来得容易。他说和村里书记主任的商量好了，今晚把村子里念书的孩子们都叫来由你给他们上一堂课，给他们讲一讲念书的好处。我对赛里木阿爷说，要讲课我的确讲不好，我可以看看他们写的作文。吃过晚饭，赛里木阿爷把村子里能叫来的孩子们都叫来了，坐满了村委会的会议室。我坐在会议室后面和赛里木阿爷、村支书和主任扯些家常。我女儿也坐在我的身边，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，悄声问这些大哥哥大姐姐都几年级了。我笑着对女儿说，小学、初中和高中的都有。我给那些孩子们不能信口开河地讲大道理，我只能讲些我上学时的学习情况和现在的工作及学作方面的一些事，当然我也要给他们讲一讲写作挣稿费的事。我想这也是对学生们学习的一种动力吧。

和孩子们交流完后我看了他们带来的作文，发现有些孩子写得很好，有些孩子写得还行。有人要学写文章，我只有劝阻他们不要忙于学写作，当下最要紧的是把学习成绩赶上去，学写作的路还长着呢。我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才开始学写作的，学生时代的任务就是把学习学好，不管对家人或是对自己都是一个交代。我除了只有鼓励他们努力学习之外，没有其他办法让他们放弃别的念想。也只有鼓励他们把高中读完，上不上大学那是以后再想的事。现在的事情是摒弃一切干扰，不受那些出外打工的人的影响，一心一意地学习，给自己、给家庭、给这个村子挣个好名誉。

孩子们都走了，女儿瞌睡了，我领上女儿回家了。到家里时，母亲还没有睡，斜靠在炕上做针线活。我却没有睡意，上炕靠在被子上和母亲拉扯些村子里孩子们的事。时间不大，院子里的狗发疯般狂叫，母亲说门外有人，我去看看。母亲随手拉开檐灯，边问边去开门。门开了，赛里木阿爷的孙子阿里直直地站在大门外，问我是不是睡了。我喊他进来，问他是不是有啥事。他说没有事，就是阿爷让他拿了以前写的几篇作文过来让我看一下。

我打开阿里的作文，字写得方方正正，作文的开头也不像学校里的那种命题作文的开头和结尾，还是有点意思的。通过那些文字可以看得出他是读了些书的。我问他怎么就喜欢上写作了呢。他说他阿爷时常在他跟前提到我，说我文章写得好，都写到了书上和报刊上。他也想学写文章，将来像我一样将文章写到书上和报刊上，给家里挣些油盐钱。我笑着对他说，写文章是一门苦差事，我写得连头发都掉光了。他笑着说他不怕，就想学写文章。我说让他先把学习抓上去，将来考上大学之后再学写作也不迟。那时候写的话我们再交流。他很听话地点着头说，那我先多多地看点书。然后夹上他的作文本走了，信心十足的样子。

乡亲们都知道了我的“分量”，天天陪着笑脸过来叫我给他们的孩子上上课，教育教育，可我实在是没有教人的那个本事。再说连我自己的女儿都教不了，常常读错字，让女儿笑话，让妻子笑话。我真不知道村子里的乡亲们是把我当成了李白还是鲁迅。我只有逃离，尽快地离开村子，再也不敢去正视乡亲们那渴盼的眼神了。

作者简介

敏奇才(1973.11——)，男，回族，甘肃临潭人。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。鲁迅文学院第十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。创作主要以小说、散文、剧本为主。1996年以来在国内多家报刊杂志发表小说、散文近100万字。本人辞条入选《中国回族文学通史》。作品入选《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·回族卷》《2008年中国散文精选》等20余种选本。作品曾获甘肃省第三届黄河文学奖，第五届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，第五届新月文学奖一等奖，全国“五彩梦﹒同心圆”民族团结进步征文一等奖。出版散文集《从农村的冬天走到冬天》《高原时间》。

来源：临潭发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