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你说一说临潭
□李维宇
赤壁幽谷的守卫者
旧年的人与事,再也不会站出来。
只有风,轮回而来,吹着曾经的山谷和草原。
赤壁幽谷,站成与风合谋的石头。
褚红色的沙砾岩,经历了怎样的沧桑?用血色弥盖细小的忍痛。
刀锋一般指向天空,却不索取。
活成流逝里的丰碑,不为纪念,只为坚持。
即将落下去的夕阳,用通体的红远远地呼应着万仞绝壁。落日也有沉默的时刻,它将话语权交给幽谷中的山石。作为一种开始,延续落日的转身。
呼应一种不朽,从不消失的石头,顶着蓝天,同在。
无人知道它内心的波澜,但潮红的躯体,出卖了它的羞涩。
守候亲人一般守候着山谷。或许,是在召唤远方的疲惫吧,让他们来这里歇一歇,敞开久不打开的心扉,说与石头。
最好的听者,只管倾听,不插话,沉默才是最好的抚慰。
一块岩石的硬能换得多少柔软的交付?那些不远万里而来的人,该怎样面对这古老的馈赠?
石头不会告诉我们答案。
石头也只是石头。
七月的萱草花开了,热烈而执着。格桑花也开了,向上的杯盏,装满星辰。
所有花朵都有草一样的身段,柔软,无忧。与不肯弯折的石头形成互补。
守着石头的僧人,慢慢变成石头。脚下的草叶,每一片都是一卷经书。
有缘人会听到一字一字的诵读,清晰如木鱼敲打,字字入心,星空般,明净与辽阔。
把星辰送给冶海
冶海是最好的倾听者。
它有巨大的怀抱,不管你信不信,它能收容你所有的悲欣。
治海不是海,只是一面湖,倒映着山和岸上的面孔。
冶海治好了向它问医的人,把辽阔送给他,把摇荡也送给他,愿他内心也有一面湖,如镜子,观照自己,反省自己。
到了治海,会知道日子的深浅。
雨来的时候,万千水滴敲醒沉睡的湖面,水位上涨,正如我们越来越深的日子。
成为琐碎日子里的突围者,唤醒庸常。
再深的日子,也要将吃水线握在自己手中。
起身赶赴一场邀约,重新与自己握手,重新认识那个叫作“我”的知己。
一面湖水,让我们感受潮湿的身体,然后才是内心。
一面湖水的深度,不只有鱼和船知道。一面湖水最好的知音是环绕它的山,和山上手握经筒的转山人。
让湖水替我们行走,让鱼游到陆地。互换身份,是一种沉溺。
我们化身为水,坐拥一群山峰,和一群倒映的脸。
一轮明月抱在怀中,一轮圆月是我们小小的梦想。
还日子一片湖水的平静与包容。
还我们自己每天的行走。
黄昏滑入水面,步入水的深处,完成我们未竟的心事——
把星辰送给治海。
把天空送给群山。
把你送给你。
沉默的土墙
一截土墙的沉默,将进入永久。
拧身而起的土墙,仍是大地的一份子,站成尘世里的提醒。
衰老的土墙,围着洮州城,仍有旧时的温度。
一茬茬青稞从墙的那边倒向风,腰身柔软。
土墙不会告诉青稞们,一场场声势浩大的厮杀,就在它们的脚下。
一切成为往事,旧事与旧物,回到它们所在的时间里。
连城里的老人也不知道,土墙的当年,经历了怎样的战火与狼烟,只在祖辈人的传说里,知晓那些刀影曾经挥舞在这片大地。
土墙再也不提将士们怎样弯腰,夯土打墙,抵御敌人。
阴天的时候,它是沉重的,将士们的思乡情,随着雨的到来再次奔涌。
再也回不去的江南,该有稻子扬穗了,该有俊俏的婆姨手扶莲叶,采下莲蓬,捧出苦苦的莲子。
土墙深知这些大地的孩子心里的苦,却无法安慰。只把思乡的笛声收进自己的肋骨,一年比一年斑驳。
年老的土墙,被风剥蚀着,却不倒。
鹰的影子落在墙上。牧羊的孩子唱起《向往雄鹰》,他们想像鹰一样生出翅膀,看看土墙以外的世界。
当寺院里的钟声响起,虔诚的人会默默祈愿来世。今生的根在这里,来世也许,就是放牧在蓝天里的白云。
土墙却不为所动。它看过太多,听到的也太多,最好的修行是沉默。
还有什么比沉默更有说服力?当大雪覆盖了土墙,万物融合在一起,没有了分界。
所有声音都在大雪中隐匿。
洮州卫城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,只有土墙和烽燧沿袭着古老的容颜,像一场怀念。
在怀念中,一切有了原来的样子。
也许有一天,我们活成土墙的样子——
从幼稚到成熟直到最后的沉默。
学会向风与火,捧出自己的灰烬。
幸福像“花儿”一样
在一首歌里沉浸,才能与内心中的自己重逢。
忙碌的人间,总要有停下来的时刻,听一听真实的声音。
再没有什么能比歌声最能抚慰我们了。
在田头,草场,在洒满阳光的林间,唱一首欢快的“花儿”,什么烦恼都散了,什么问题都暂且不是问题。
歌声潮水一般,飞向田畴,飞上林梢,飞向鸟儿们所向的自由。
一朵“花儿”种在胸口,一朵“花儿”含在齿间,剩下的“花儿”从四面八方涌来,奏响临潭的铜鼓,弦琴。
有些“花儿”唱给明代的土墙,有些“花儿”唱给成群的牛羊,有些“花儿”唱给心上人。
最热闹的要数莲花山了。唱花师傅们聚齐在一起,从上山唱到下山,从春天唱到秋天。莲花山不再是严峻的面孔,它被所有的“花儿”所感动。
唱歌的都是温柔的人,内心有故事的人,也是怀揣远方的人。
所有唱“花儿”的人都是遗落在人间的天使。
所有喜欢听“花儿”的人都是知音。